外交部政策研究课题重点合作单位(2022—2024年)

中美印象: 吴心伯:美国负担不起不与中国合作的代价

发布时间:2020-01-10浏览次数:2383

  《中美印象》第201期--对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院长、美国研究中心主任吴心伯教授的采访 

  汤、蔡:请问您如何看待中美关系的前景?华盛顿似乎保持一种长期的、意识形态竞争的想法,您如何看? 

  吴:当下中美关系处在一个重要的转型阶段。在转型期,它有两个特征:其一,中美关系会发生一些剧烈的波动;其二,中美关系的结构、框架和互动方式会有重要调整。从长远来看,中美间的竞争和摩擦会增加,这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否中美竞争是在意识形态上的竞争?美国朝野有些人鼓吹和中国开展政治和意识形态竞争,但是中国无意展开意识形态竞争。中美竞争的实质是以经济竞争为中心的国家实力的竞争,而非政治和意识形态竞争。美国担心中国经济实力(继而整个国家实力)会超过美国,这是美国的主要担心;从中国角度来看,我们无意进行意识形态竞争,要确保经济发展和技术进步,这在客观上可能会挑战美国的经济地位,甚至会挑战美国在重要领域技术领先的位置。 

  今天中美之间的竞争和美苏间的竞争是不一样的。中美之间是经济和技术的竞争,美苏则是政治、意识形态和战略上的竞争,两者是有区别的。另外,与美苏竞争还有一点不同的是,中美还有很多合作的空间,无论是从双边关系,或是地区和全球层面的互动来看,中美之间有很多合作、社会人文的交流、亚太地区的经济繁荣和地区稳定、在全球层面解决热点问题、全球治理等等。中美之间这种合作之广,是当年美苏关系所不能比的。 

   长远来讲,不与中国合作的代价,美国负担不起;无论是对于美国自身的利益,或是事关地区体系的稳定,抑或全球经济的发展,中美的合作是必不可少的。当下,美国处在非理性冲动之中,但是从长远来看,当美国回归理性以后,会认识到处理对华关系要保持一种竞争与合作的平衡。这就是以后的中美关系将面临的第一大问题——怎么在竞争和合作间保持平衡。在双方开展越发激烈竞争的同时,如何管控竞争,不要让竞争变成恶性的,防止其滑向对抗和冲突,这对中美双方和国际社会都不是一件好事。总的来看,中美关系正在进入一个重大的转折阶段,这将会维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双方都在摸索一个新的框架和新的互动方式。 

  汤、蔡:2020年1月,台湾即将迎来新一轮选举,在当下您如何看待两岸关系?蔡英文如果连任将会怎样?如果韩国瑜胜选,两岸关系是否会取得新进展? 

  吴:两岸关系的走向与台湾2020年1月份选举的结果是密切联系的。如果国民党候选人获胜,则两岸关系会走向稳定,甚至改善;如果蔡英文连任,两岸关系将继续保持紧张,而且台海可能会出现重大危机。两个因素会导致这个重大危机:其一,美国特朗普政府加大了对台湾支持的力度;在很多问题上,挑战了美台关系的基本框架,这样会引起中国大陆的激烈反弹。另外,蔡英文连任之后,已经没有了谋求下一任的需要,这样她将在台独问题上表现得更加赤裸裸,更少的克制,这样会促使大陆对台采取更强硬的措施。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蔡英文连任是大概率事件,美国特朗普政府在加大对台湾的支持力度。所以2020年,是台海的高风险期。 

  汤、蔡:习近平执政以后,中国外交政策的变化是怎样的? 

  吴:2013年以来,中国外交政策的变化是比较明显的。我们常说的中国特色的大国外交,中国外交变得更积极进取,这和过去的相对谨慎、保守的做法是不一样的。外交上的积极进取,既包括更积极地拓展和维护自己的国家利益,也包括中国承担更大的国际责任,为国际社会提供更多的公共物品,我国外交更有大国外交的气度与内涵。中国外交在风格上也有重要的变化,过去的外交比较多地考虑国家的经济发展,或是和中国周边国家的关系;而现在外交的格局要大得多。我们现在讲的是,兼顾主权安全和发展利益,即不仅仅是谋求发展,也更加注重维护主权和捍卫国家安全。从地域上来讲,我国外交的着力点不再局限于周边和大国,中国外交的视野已经是全球范围了。同时,中国外交越来越多地注重地区和国际体系层面的贡献,比如创建新的地区多边的合作机制、推进并改革现有的国际机制等,更多地关注机制的创新和现有机制的改革等。 

  汤、蔡:怎么看特朗普美国优先的外交政策?这一政策对世界和美国意味着什么? 

  吴:美国优先的外交政策背后体现的是两个东西:其一,美国传统的内向型的外交思维。在二战前,美国基本上是一个内向型国家;二战后,美国有了全球关怀。现在特朗普要让美国回到国内,即二战前美国的样子。其二,在当前的大变局背景下,美国感到自己的优势地位受到打击,霸权地位逐渐衰弱,美国试图减少在海外承担的义务,把注意力更多地投入到促进美国自身的经济和安全问题上。这对世界政治的影响是:首先,美国在经济上,经济民族主义的抬头,导致了与大多数国家(包括中国)的经济纠纷与摩擦,如贸易战,这就使得全球化的步伐放慢,给全球治理的进程拖了后腿。另外,美国从很多多边机制中退出,这削弱了全球治理,这给世界的经济发展和全球安全都带来了极为负面影响。 

   在某种意义上,世界正逐步进入了一个“后美国霸权时代”,无论是美国的盟友还是非盟友,都感觉到以后世界经济的运转不再是围着美国转了,世界政治进入了一个多极化和多中心化时代,单极的格局正式结束了。对美国来说,其世界地位和影响力在逐步下降,国际声誉受到严重削弱。美国和世界其他国家和地区的关系,变得越来越有竞争性和对抗性,包括与盟友间的摩擦也在上升。当前世界大变局的来源,不仅是新兴国家(如中国)的崛起,也表现在美国这样的霸权国家其对外政策重大调整所引起的震荡效应和冲击。 

  汤、蔡:美国国内政治正变得越来越极化,这会对其对华政策有什么样的影响? 

  吴:美国国内政治的极化对其对华政策的影响不大。政治极化会使得两党分裂,但是在对华问题上,基本上是两党一致。共和党表现出对华强硬,而民主党比共和党还要强硬。中国的力量、地位和影响力的上升,引起了美国极大的不安。两党的共识是,将中国看成是主要的战略竞争对手,要对中国采取更加强硬的政策,尽可能地放慢甚至终止中国崛起的步伐,防止中国取代美国。因此,尽管国内政治愈发极化,但是对华政策方面两党还是有高度共识的。当然,在一些具体问题上,两党也有一些分歧,比如贸易战问题上,有人认为对华贸易战不是一个好办法。但这并不意味着不主张对华强硬,而是认为应当采取更有效的手段。实际上,这种分歧是战术层面的,而在战略上,美国两党是有基础共识的。 

  汤、蔡:中美之间的技术竞争越来越紧张,从长远来看,中美之间的技术竞争将如何影响中美双边关系以及世界? 

  吴:从双边关系来看,其一,中美之间的经贸联系在技术领域会不断遭到削弱,在该领域的协调与合作会大幅度下降,这对中美经贸关系有极大影响。其二,这种技术竞争也有政治效应,严重影响了双方在战略层面的互信,进而影响到双方处理其他方面的问题。其三,中国将谋求自主研发创新,尽可能地减少对美国在技术上的依赖。中国已经下决心进行长期的投入和努力,来突破美国对中国在技术上的封锁,取得我国在技术上独立的地位。 

   从世界范围内来讲,今后在技术领域,有可能会出现两个体系,即一个以美国为主的体系,和另一个以中国为主的体系,两个体系将采用不同的技术标准和规则。世界在技术上被分成两个或多个阵营,这将会大大地迟滞技术在全球范围内的流动,也会大大地影响各国在科技领域的合作。这是美国对华技术封锁带来的长期的负面效果。美国也会在这一过程中遭受巨大损失,因为美国的技术发展,得益于一个开放的创新体系,其他国家的优秀人才、资金到美国,支持它的创新系统。但此后,美国对中国关门,美国会在人才、资金流动方面受到很大的损失。 

  汤、蔡:卡特总统曾于2014年对您所在的美国研究中心进行访问,请问贵中心如何看待卡特总统对中美关系的贡献?您本人如何看待卡特总统? 

  吴: 2014年9月份,我很荣幸在美研中心接待了卡特总统的来访,我本人和同事都对卡特总统怀有崇高的敬意,在他的任内实现了中美关系的正常化,也开启了中美人文合作和科技交流的的大门,这给中国几代的学生和学者,带来了巨大的机遇。通过中美的合作,也为中国的科技发展提供了重要的动力。更重要的是,中美关系正常化,带来了东亚地区的稳定与和平,近几十年,中国和东亚其他国家都受益于这样和平的环境,有了非凡的经济增长。我个人对卡特总统的敬意,不仅限于他对中美关系的贡献,还有其人格。他在退休之后,积极地从事各类公益活动,他是一个有很高的道义感和人道主义关怀的总统,在很多方面,他就是美国软实力的重要体现。 

  (汤杰为复旦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博士生;蔡和【Michael Cerny】是卡特中心实习生。) 

  来源:中美印象